第295章 惊骇_山河将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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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5章 惊骇

  这位官至极品的花甲老人不合礼仪的冷哼一声,低头品了口茶杯中上好的龙园胜雪。

  嘶,茶水滚烫。

  王耀祖居于公堂之中,想来可以拍桌定案了。

  李猛有罪,但罪不致死,受个十年牢狱之困便可。

  心里如是想着,王耀祖却还是瞥了眼正在微微笑的年轻皇帝,见其面容无甚变化,也便明白了一二分。

  该结束了。

  可是,有人却不想就如此结束。

  “启禀陛下,”礼部尚书陈庭突兀站起身来,说道:“依微臣拙见,这王大人似乎是被这重犯李猛的花言巧语迷惑了内心,好巧不巧,微臣寻得一名人证,想来能帮助王大人解惑一二。”

  哦?

  年轻皇帝歪过头来,淡然道:“既然如此,那便有劳陈大人了。”继而用手肘顶了一下站在自己身后略有怒容的步恒,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。

  陈庭得了允诺,站起身来喊道:“带人证马六,上堂觐见!”

  在这过程,陈庭低头看了眼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李猛,而后者的眼光却对他丝毫没有理会,依旧木讷的发散。

  少许,马六便被带上台来。没见过大世面的马六紧张得看着四周的王公贵族。也许马六一辈子也碰不到一个,没想到今天一下子碰到三四个,而且还有那传说中的皇上,便顿时有点手足无措了。

  “启禀各位老爷大人,小的,小的,小的名唤马六,之前乃是李猛帐下的一名斥候。”起先马六还紧张结巴着讲话,后来见这些的王公贵族并不像传说中那般一样杀伐无眼,便放松几分,继续说道:“大破石宕山之后,灵族蛮子遁入大青山,我提议围山放火,没想到李猛却贪我军功,不仅将我杖棍二十,还把军功独吞了。”

  王耀祖与年轻皇帝,都感到莫名其妙。

  这,与本案有什么关系吗?

  但只有陈庭自己明白,一切都在自己,或者是在太后的预料之中。

  皇帝终究还是太年轻,王耀祖终究还只是个初入官场的愣头青罢了。

  黑与白,是与非,哪里会有明显的界线。水至清则无鱼,人至察则无徒。即使会有十全十美的人,但凡他敢犯一点错误,那么这点错误就会在他的敌人眼中无限放大。

  举个例子,一位两袖清风、廉洁半生的地方明官,仅仅因为与一家混沌摊的摊主关系好,摊主大方挥一挥手,说这顿算我请了,不用给钱了。放在有心人眼中,这便是贪官横行乡里,欺压百姓敢怒不敢言。再者,即使自己能够坚守本心,不为浊污。那么家族子弟们呢?管己管心,难管他人。

  是非对错,分分合合,相互混淆。

  想毕,陈庭翻手拿出一纸黑字,上面写着马六亲口承认的关于李猛的六条罪状。

  一曰独贪军功;

  二曰滥用刑罚;

  三曰放纵士兵欺压百姓;

  四曰临阵怠敌;

  …………

  当王耀祖一句一句读出这份马六亲手画押的罪状后,马六蒙了。

  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些?大青山一战,马六虽然觉得李猛有愧于自己,但另外那些子虚乌有的罪名与李猛没有半分关系,自己也从没有讲过这些。

  马六怔怔地看着王耀祖手里的罪状,又蓦然瞥到陈庭嘴角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容,顿时明白了。

  什么会给李猛一个小小的惩罚,并还他马六一个公道;什么进京要签一个名字。

  都是假的。

  马六因为不识字,被陈庭哄骗着在那份足以决定李猛是生是死的罪状纸上签了字。

  李猛虽有愧于己,但罪不致死啊。

  须臾间,马六回想起以前李猛还没当上军侯的时光。站岗巡逻时,李猛总是习惯站在自己的身前,傻傻地用自己高大的身高挡住边境的狂风黄沙;作战时,李猛一边陪着自己往前冲一边说“六子小心点,把眼珠子放后面一个,别到时候被人阴死了也不知道是谁杀的”;闲来无事时,大家聚在一起,烤着篝火喝着酒,那个酒量不大的白面书生总是喜欢在喝酒后讲一些文绉绉的话。

  好像,一切都没变。

  李猛调任军侯,在其位谋其职,自己总不能一直要他跟以前一样。

  突然,马六弓起身子,一个箭步往前冲去,想要将那张能决定李猛生死的白纸抢过来,然后吞到肚子里,这样一来,猛哥就安全了。

  对,即使他是军侯,他也是我的猛哥。虽然猛哥一直不让这么叫,可当时一个营寨的兄弟又有几个没收到过猛哥的照顾。

  这一声猛哥,他李猛担得起。

  可冲着冲着,马六渐渐觉得没有了力气。是昨晚没吃饱吗?不对啊,自己第一次来中州,已经吃了好几家馆子,那一次不得干十个饼,吃两三斤肉?

  怎么回事?

  血滴答滴答,一点一滴顺着马六胸前的宝剑流下来。

  公堂之上,皇帝跟前,怎能没有侍卫保护?

  早在马六躬身的一刹那,年轻皇帝身边的云蒙便侧身一步,拔出剑来。

  只是深陷回忆的马六丝毫没有察觉罢了,自己傻傻地撞了上去。

  云蒙有些迷惑地回头看了看年轻皇帝。自己真没打算杀他,本来只想拔剑恐吓一番而已。

  年轻皇帝微微摇头,似乎有些失望,他站起身来,对着身后的王耀祖和陈庭说道:“证人已死,无所对证。就按方才王大人的判决,今日案已结。”

  说罢,便头也不回的带着一众侍卫向大门走去。末了,年轻皇帝似乎是想起来什么,转头道:“陈大人,按照法令规定,地方长官审案之时,这朝中官员是不应该干政的吧。”

  赵楷饶有趣味的自顾自笑道,:“我虽不是太后,却好歹也是个皇帝。陈大人,给朕个面子嘛。”

  陈庭连忙跪下,“微臣不敢。”他自己虽是太后的人,但皇帝终究是皇帝,除了太后与步相,谁敢与之顶撞?

  赵楷没有理会陈庭,转身跨门而出,像是在询问,又像是自言自语道:“小蒙子,你说这南阳到底还姓不姓赵啊?”

  权力斗争下,似乎根本没有人去注意刚刚身死的马六。

  一介平民罢了。

  除了李猛。

  早已木讷的李猛没有嚎啕大哭,没有捶足顿胸,他只是呆呆地望着躺在地上的马六。

  除了自己,似乎根本没有人在乎这个反复横跳、言出无信的马六。貌似他是既污蔑了李猛,又没有按陈庭的计划行事。

  “李兄?”

  像是一座尘封已久的山间老屋突然受人造访一般。王耀祖单腿驻地,看向李猛。

  中间隔着马六。

  万里黄沙卷旌旗,南阳虽已迁都,但西北边境线仍然大致不变,灵族自北发家,一路南下,势如破竹。可即便如此,昔日京都都能踏破的灵族铁骑却唯独啃不下西北虎磐关这块硬骨头。

  问其缘由,皆因这里有着整个南阳,包括之前的南阳所拥有的唯一一个异姓诸侯王,杨海。

  西北王杨家是由前朝先帝创业之初便设立下来的军团,一为防西北妖族异族,二为保西域之路畅通。

  两条原因,一为军事,二为经济。

  黄沙蔽日,风沙接二连三的阵阵吹来,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。

  “禀告大将军,方才妖族斥候二百人入我边境,已被围剿至尽,未曾走漏一个。

  被唤作大将军的年迈将士,沉嗯一声,挺直腰背,单手扶刀。

  似乎他的腰背就相当于这一道西北防线,经年风雨,未曾垮掉半里。

  ——

  京都大将军府内。

  庭有梧桐树,其叶肥硕,荫庇极广。

  何魁摩挲着髯边胡须,饶有趣味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。

  “杨林,怎么样,这个条件如何?”

  西北王杨海共育有四子,分别取为风林火山,杨林便是杨海二子。

  外封诸侯王,必留质子于京。二子杨林与四子杨山便是西北王杨海的质子。只是四子尚幼,只有二子杨林入朝为官,也不过是个小小七品无实权的兵马司副指挥。

  见杨林久久不语,何魁冷笑一声:“到底是你杨林不能主事,这样吧,不妨你修书一封去问一下你父亲再做定夺。”

  何魁站起身来,继续道:“对了,千万别狮子大开口,我给出的这些条件,足以让你父亲成为南阳建国以来的武将第一人。人心不足蛇吞象,我相信杨海心里有数,只是你个小小的庶子或者是七品芝麻官,别给我添油加醋就好。”末了,何魁瞥头道:“这是太后的命令。”

  杨林一个不小心,手中茶杯摔落在地,啪嗒一声,想起来父亲曾经教过自己一点看人面相的技巧,狼视虎顾之相,大约就是眼前何魁的模样。

  ——

  京都尹府,有一老人不停把玩手中瓷玉盏。

  “钟大人,您找我?”王耀祖推门而入,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满面愁容的老人。

  “王大人,如今老夫已是一介白身,何以担得起大人二字?不妥不妥。”貌似是等待了良久的钟澍行连忙站起身来,拉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入座。

  王耀祖莫名其妙感到一阵惶恐,无事献殷勤,非奸即盗,这句话无论是什么时候,无论用在谁身上都永不过时。

  “钟老先生,俺就只是个初来乍到的读书人,这京都府尹做了还没几天,案子也就只判了一个,没啥大能耐,圣上估计也不待见俺,您有啥事,另请高明吧。”

  “啊?”钟澍行茫然了好一会,明白是王耀祖会错自己的意了,也不解释,只是连忙说道:“王大人,事态紧急,你先听我说。我知道,你这幅憨厚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,我也明白,你一个北人南下仕官必须要藏拙,不能锋芒毕露,否则必然会惹来麻烦。可现在的局势已经慢不得了。”钟澍行顿了顿,抬起头来,狠狠盯着王耀祖:“我问你,当今朝堂之上,你要站在哪一派?圣上,太后,还是步陵那个老不死的?”

  王耀祖没有作答,他也只是盯着钟澍行的眼睛,缓缓道:“钟老,你知道吗?在北方,我的老家青州,我爹曾经是个盗墓贼。”

  那一年,王耀祖还没有出生,那一年,正值灵族铁骑南下。方圆十里,百里,千里,除了腐朽发臭的尸体和啃食腐肉的猛兽外,没有一丁点粮食。其实也就是个死循环,人都被杀了就没人种粮食,没人种粮食,也就会继续有人死。

  那个世道就是如此。

  当时有个妇女刚生下孩子没几天,因为多了张嘴,吃得饭就更多了,后来饿得不行了,就对他男人说,孩子刚生下来没几天,趁现在没感情,不如就……

  两脚羊和易子而食的故事,无论把史书翻多少遍,都是陌生的。

  可是现实,就是那么残酷。

  男人虽然是只跟着村里的教书先生读过两三年,没啥文化,但依旧是狠不下心来。

  就在这时,村里几个健壮的年轻人也因为饿得受不了了,聚在一块,打算去后山里碰一碰。那里,传说是很久之前一位功勋卓越的大将军之墓,谥号:武穆。

  后来几人历经千难万险,终于到了主墓,这时候就只剩下男人一人。

  他搜刮完墓里的黄金,却忍不住想要打开正中央的那副棺木一探究竟。

  在男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,棺木终于打开了,里面除了一副白森森的骨架外,只有两样东西,一本兵法,一副竹简。

  排兵布阵,男人不懂,所以他就打开那副竹简看了起来。

  书曰:蛮寇南侵,神州陆沉。吾虽起于微末,亦有杀贼报国之心,怎奈吾低估人心苍凉阴暗,朝中奸臣,勾结异族,为求富贵,害我中华。今得令回京,恐难逃一死,吾之贱命,虽死无妨,惜哉所得州郡,一旦休矣!社稷江山,难以中兴!乾坤世界,无由再复!可怜我朝军民十几年之力,废于一旦!天日昭昭,天日昭昭!后世为将帅者,切记勿忘扶龙之志,亦常怀伴龙如伴虎之警备!切记切记!

  饶是男人这个快饿死的人,此时此刻也生出些许愧疚之心,觉得此等忠义之士,盗其墓葬,实为不妥。

  然而,毕竟还是得活命啊,活着,比什么都重要。

  说到这,王耀祖转过身来,不再去看钟澍行的眼睛,而是望向窗外那轮明月,呢喃道:“助宣重光,照明天下。钟老先生,我王耀祖哪个派系都不想站,我想得只是不想再有任何一个百姓饿肚子,我选择站在南阳的立场之上,照明天下。”

  钟澍行顿时大怒道:“王耀祖!圣上赏识你,让你担任这京都府尹,你放眼望去,哪个人能有这种待遇?!好一个站在南阳的立场上,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,好一个谁也不得罪万金油。”

  王耀祖平静道:“钟大人,虽说君子可以欺之以方,但这种大义之事,开不得半分玩笑。”

  无声无言,唯有窗外明月轻轻拂过,照耀着王耀祖难得正经的面容。

  钟澍行松了一口气,慢慢来到王耀祖身旁,低声道了一个善字,说道:“王耀祖,你没有让圣上失望。南阳当兴,当兴在天佑,当兴于北地幼麟。国师诚不欺我,不欺我啊。”

  ——

  是夜,大将军何魁率三百精锐直奔慈乐宫。

  “启禀太后,”何魁直接推门而入,没有礼仪,也没有通报,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挎剑直入。

  “我听礼部尚书陈庭说圣上身边有奸贼阉党作乱,遂特地进宫前来清君侧。如有礼仪不周处,还望海涵呐,海涵。”

  妆容服饰只来得及整理一半的何太后安安静静的坐在那,遮不住皱纹的面容上没有半分表情,她抬起头来,看着眼前这个哥哥,平静道:“何魁,这件事你做过了!”

  “做过了?我反而觉得做得刚刚好。小皇帝重新宦官,加之权臣步陵把持朝政,南阳正统危在旦夕。”何魁蓦地抽出腰中宝剑,大喝道:“而我何魁,亲率义军清君侧,挽狂澜于既倒,扶大厦于将倾,此乃顺天之大势行事!”

  “天之大势?”何太后轻笑一声,瞥了眼一旁手持白练的何魁,轻蔑道:“你也知道天之大势?你也配懂?你能当上这个中央将军靠得是什么?是你妹妹用这副身子陪先帝睡觉睡来得,你还真以为自己有那通天彻地之能?”

  说这话的何太后仿佛又是当初那个权倾朝野的太后,眼神中满是那种睥睨天下的不屑:“何魁,那你来说说看。什么是天下大势?”

  “所谓天下大势,就是我何魁今日率甲入宫诛杀阉党权臣;所谓天下大势,就是我何魁手持宝剑站在你身旁,你再也不敢像前些日子一样对我动辄打骂。”

  “哦?你所谓的天下大势就只是这么解释吗?以蛮武胁迫群众,就能堂而皇之的说这就是天下大势?”说到这,何太后没来由的轻笑一声,“何魁,你应该知晓几十年前那著名的‘中州十日’吧。”

  所谓中州十日一事,乃灵族蛮子踏破边境长城,攻下昔日国都之后,一路南下,十万铁骑直抵中州城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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