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39 无源之人（下）
离船登岸以后，周雨发现荆璜变得奇怪起来。
渡江的大部分时间里，他把注意力放在了安东尼身上，没怎么留意荆璜的情况。印象中对方似乎和往常并无不同，只是满脸不高兴地看着手机里乱七八糟的影视剧。然而等到三人下船，他的脸色却一下变了。
“这是哪里？”他对周雨问道。
“……渊渠市。”
“你来这地方干嘛？”
“……找人。”
“找什么人？找了人想干嘛？没意思。下雨了，回家收衣服了。”
周雨无言地盯着他。早在葚村岛上他就已经跟荆璜交代过这次行程。当时他甚至想让对方留在岛上，自己和丹东尼自行前往渊渠市，但荆璜却一边盯着电视，一边斩钉截铁地说自己也要去。
“市里有什么不对的吗？”他直接问道。
“没。”荆璜抬头盯着天空说，“破地方没什么特别的。”
周雨还想再问，蓄满阴云的天空骤然泼下暴雨。他只好招来一辆出租车，让司机把他们送到最近的旅店。丹东尼却要求去一趟网吧，于是他们在半途分开。
坐进车里的荆璜破天荒地收起了手机，眉头紧皱地盯着天空。起初周雨以为他在看雨，但很快发现每当车辆转道，荆璜的脑袋也会随之左张右望。那并非漫无目的地观赏雨景，而是凝视着空中某个固定的位置。
因为司机在场，周雨不方便问得太多，只能隐晦地问起他是否需要开点窗户透气。荆璜心不在焉地摇摇头，但一个字也没说，而是持续地盯着天空发呆。
这种反常一直延续到了旅店里。当夜幕降临，罗彬瀚满面风尘地来到两人面前时，荆璜仍旧呆若木鸡，独自坐在窗前紧盯着阴雨的天空。
“喂，这小子怎么了？”
罗彬瀚上前拍了拍荆璜的肩膀，得到的回应仅是呆然的一瞥。于是他继续扒了扒对方的头发，这次荆璜甚至连理也不理。
“完了。这丫傻了？”
罗彬瀚不可思议地揪着荆璜的头发，左右晃悠了两下。那动作也不知是表达惊讶还是在蓄意折磨。他紧接着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周雨。
“他来到渊渠市以后就这样了。”周雨回答道，“之前都正常。”
罗彬瀚费解地晃晃脑袋，又抓着荆璜的头发问了两遍，依旧连一个正眼都没有得到。最后他只好捋顺了荆璜头上翘起的毛说：“算了，随这小子去吧。你先跟我讲讲那法……的事情。”
周雨有点疑惑地看着声音打颤的罗彬瀚。他把对方领到隔壁的房间，简略地讲述了自己去见李规的经过。他没有提是荆璜要去葚村岛，而是改称自己无意中打听到李理以前常去那里，也省去了自己陷入幻觉、高烧入梦的情况。即便如此，罗彬瀚听后也不禁啧啧称奇。
“这么说来，那李家千金的前男友也在这里咯？”
“他出去了，还没回来。”
“以前就在电影里看到过黑客，没想到还能碰到活的。”罗彬瀚饶有兴致地说，“这人怎么样？戴个墨镜穿个风衣？”
“恐怕会让你失望了。”
“好吧，反正我对那小子也什么兴趣。说回那个要找的人，你们现在知道他住哪儿吗？”
周雨摇了摇头。他对法克基本一无所知，仅有的情报全部源自于丹东尼。眼下丹东尼不在，他也无法询问其中的详情。但既然安东尼自称见过法克的身份证扫描件，也知道对方现实里的工作，要找到对方理论上并不困难。“”
“你们这个事可有意思了。”罗彬瀚评价道，“俩黑客网上对打不过瘾，改上门PK了。这还是跨海约架呢。”
“……我们可不是来采取暴力行动的。”
“我就说个意思啦。”罗彬瀚摆摆手，“没事去得罪这种厉害的家伙干嘛？他也用不着干什么大事，把我e盘里的宝贝全删了我也受不了啊……别这么看我，我说的是游戏存档。”
说到这里，罗彬瀚有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。周雨把这视为谈话结束的表示，正要起身让罗彬瀚休息，却听到对方说：“对了，你大学同学里是不是有个戴眼镜的矮个子？”
周雨回过头，有点疑惑地看着他。他同学里戴眼镜的实在不少，就连周雨自己，在多年的挑灯苦读后其实也有些轻度近视。只是因为不影响日常生活，所以没有特意去配镜片。
“就是大三那年寒假我们去滑雪……不是有一个你的同学和我们同行吗？笑得挺腼腆一男的，说是要回老家看父母，还不好意思当着我们的面吃泡面。记得吧？”
罗彬瀚的描述逐渐唤起了周雨的回忆。那是发生在许久以前的，极其微不足道的小插曲。他很意外罗彬瀚竟然还记得这样的小节——虽然自己这位友人一向很擅长认人。
“……姜开颜。”
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念出这个名字。
“对，你们之后还联系过吗？”
“毕业以后就没有了……我和他不是很熟悉。”
既非同寝，也无爱好的共同处，彼此的居住地和家世同样天差地远。除了身为同学这层浅薄的社会关系外，周雨的生活和对方没有什么交集。
——倘若他没有在梦境中听到过这个名字的话。
自从在医院里醒来以后，他从未忘记过这个名字。比起从前毫无印象的李理，在梦境中出现了熟人姓名带给他更大的震动。他立刻就试着去联系对方，但却怎么也打听不上。对方的老家据说是在西北一带，与他自己的关系圈几乎没有重叠。登记于校友录的联系方式早已失效，通过同学群找到的社交账户同样弃用多时。姜开颜在世间留下的痕迹比李理更少。
因为这种情况，周雨放弃了对他的联络，转而追寻更有希望的李理。但在这表面的理由之下，有时他在内心深处也感到隐隐的疑虑：为何姜开颜会出现在那雨城之梦中？李理所说的，关于姜开颜已经亡故的事究竟是真是假？
在第二次入梦以前，靳妤曾将那里喻为阴曹地府。从这个意象而言，梦中人的下场实在不容乐观。尽管如此，周雨仍不愿下定结论。李理和他都是使用了某些怪异的方法进入雨城，那么姜开颜呢？或许也只是和他一样暂时性地陷入噩梦，一旦梦中之身破灭，便会在现实中醒来。不同于李理，从未在梦中和他相逢的姜开颜，即便醒来后也不会想到主动联络自己，或许还依旧躺在哪个医院里休养精神。
有着如是种种的考量，周雨并未和罗彬瀚说过关于姜开颜的事，没想到罗彬瀚却主动提起了。
“罗彬瀚，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人？”
“啊？倒也没什么大事。”罗彬瀚随意地说，“这趟去我妹那儿嘛，碰到几个我妈的客户，都是这代搬过去的侨民，所以就聊了几句。我听有对老夫妻聊到自己儿子，和你是一个学校的，就多问了两句。那老头姓姜，也算比较少见了，应该不会弄错吧……怎么了？你干嘛这副表情？”
“……他们知道姜开颜的下落吗？”
“这个嘛……”
罗彬瀚挠挠头，叹了口气：“好人不长命，那小子几年前就死了。听说是校园枪击案里替一个女同学挡了枪……唉，这种事我也不方便多问。”
他又陆续说了些这次出国后的经历，周雨却有些恍惚，全然听不进去。这种状态持续到丹东尼在深夜时分归来。
他表情难看地敲开了周雨的房门，不等周雨询问便主动说：“我们被耍了。那家伙的身份证是伪造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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渡江的大部分时间里，他把注意力放在了安东尼身上，没怎么留意荆璜的情况。印象中对方似乎和往常并无不同，只是满脸不高兴地看着手机里乱七八糟的影视剧。然而等到三人下船，他的脸色却一下变了。
“这是哪里？”他对周雨问道。
“……渊渠市。”
“你来这地方干嘛？”
“……找人。”
“找什么人？找了人想干嘛？没意思。下雨了，回家收衣服了。”
周雨无言地盯着他。早在葚村岛上他就已经跟荆璜交代过这次行程。当时他甚至想让对方留在岛上，自己和丹东尼自行前往渊渠市，但荆璜却一边盯着电视，一边斩钉截铁地说自己也要去。
“市里有什么不对的吗？”他直接问道。
“没。”荆璜抬头盯着天空说，“破地方没什么特别的。”
周雨还想再问，蓄满阴云的天空骤然泼下暴雨。他只好招来一辆出租车，让司机把他们送到最近的旅店。丹东尼却要求去一趟网吧，于是他们在半途分开。
坐进车里的荆璜破天荒地收起了手机，眉头紧皱地盯着天空。起初周雨以为他在看雨，但很快发现每当车辆转道，荆璜的脑袋也会随之左张右望。那并非漫无目的地观赏雨景，而是凝视着空中某个固定的位置。
因为司机在场，周雨不方便问得太多，只能隐晦地问起他是否需要开点窗户透气。荆璜心不在焉地摇摇头，但一个字也没说，而是持续地盯着天空发呆。
这种反常一直延续到了旅店里。当夜幕降临，罗彬瀚满面风尘地来到两人面前时，荆璜仍旧呆若木鸡，独自坐在窗前紧盯着阴雨的天空。
“喂，这小子怎么了？”
罗彬瀚上前拍了拍荆璜的肩膀，得到的回应仅是呆然的一瞥。于是他继续扒了扒对方的头发，这次荆璜甚至连理也不理。
“完了。这丫傻了？”
罗彬瀚不可思议地揪着荆璜的头发，左右晃悠了两下。那动作也不知是表达惊讶还是在蓄意折磨。他紧接着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周雨。
“他来到渊渠市以后就这样了。”周雨回答道，“之前都正常。”
罗彬瀚费解地晃晃脑袋，又抓着荆璜的头发问了两遍，依旧连一个正眼都没有得到。最后他只好捋顺了荆璜头上翘起的毛说：“算了，随这小子去吧。你先跟我讲讲那法……的事情。”
周雨有点疑惑地看着声音打颤的罗彬瀚。他把对方领到隔壁的房间，简略地讲述了自己去见李规的经过。他没有提是荆璜要去葚村岛，而是改称自己无意中打听到李理以前常去那里，也省去了自己陷入幻觉、高烧入梦的情况。即便如此，罗彬瀚听后也不禁啧啧称奇。
“这么说来，那李家千金的前男友也在这里咯？”
“他出去了，还没回来。”
“以前就在电影里看到过黑客，没想到还能碰到活的。”罗彬瀚饶有兴致地说，“这人怎么样？戴个墨镜穿个风衣？”
“恐怕会让你失望了。”
“好吧，反正我对那小子也什么兴趣。说回那个要找的人，你们现在知道他住哪儿吗？”
周雨摇了摇头。他对法克基本一无所知，仅有的情报全部源自于丹东尼。眼下丹东尼不在，他也无法询问其中的详情。但既然安东尼自称见过法克的身份证扫描件，也知道对方现实里的工作，要找到对方理论上并不困难。“”
“你们这个事可有意思了。”罗彬瀚评价道，“俩黑客网上对打不过瘾，改上门PK了。这还是跨海约架呢。”
“……我们可不是来采取暴力行动的。”
“我就说个意思啦。”罗彬瀚摆摆手，“没事去得罪这种厉害的家伙干嘛？他也用不着干什么大事，把我e盘里的宝贝全删了我也受不了啊……别这么看我，我说的是游戏存档。”
说到这里，罗彬瀚有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。周雨把这视为谈话结束的表示，正要起身让罗彬瀚休息，却听到对方说：“对了，你大学同学里是不是有个戴眼镜的矮个子？”
周雨回过头，有点疑惑地看着他。他同学里戴眼镜的实在不少，就连周雨自己，在多年的挑灯苦读后其实也有些轻度近视。只是因为不影响日常生活，所以没有特意去配镜片。
“就是大三那年寒假我们去滑雪……不是有一个你的同学和我们同行吗？笑得挺腼腆一男的，说是要回老家看父母，还不好意思当着我们的面吃泡面。记得吧？”
罗彬瀚的描述逐渐唤起了周雨的回忆。那是发生在许久以前的，极其微不足道的小插曲。他很意外罗彬瀚竟然还记得这样的小节——虽然自己这位友人一向很擅长认人。
“……姜开颜。”
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念出这个名字。
“对，你们之后还联系过吗？”
“毕业以后就没有了……我和他不是很熟悉。”
既非同寝，也无爱好的共同处，彼此的居住地和家世同样天差地远。除了身为同学这层浅薄的社会关系外，周雨的生活和对方没有什么交集。
——倘若他没有在梦境中听到过这个名字的话。
自从在医院里醒来以后，他从未忘记过这个名字。比起从前毫无印象的李理，在梦境中出现了熟人姓名带给他更大的震动。他立刻就试着去联系对方，但却怎么也打听不上。对方的老家据说是在西北一带，与他自己的关系圈几乎没有重叠。登记于校友录的联系方式早已失效，通过同学群找到的社交账户同样弃用多时。姜开颜在世间留下的痕迹比李理更少。
因为这种情况，周雨放弃了对他的联络，转而追寻更有希望的李理。但在这表面的理由之下，有时他在内心深处也感到隐隐的疑虑：为何姜开颜会出现在那雨城之梦中？李理所说的，关于姜开颜已经亡故的事究竟是真是假？
在第二次入梦以前，靳妤曾将那里喻为阴曹地府。从这个意象而言，梦中人的下场实在不容乐观。尽管如此，周雨仍不愿下定结论。李理和他都是使用了某些怪异的方法进入雨城，那么姜开颜呢？或许也只是和他一样暂时性地陷入噩梦，一旦梦中之身破灭，便会在现实中醒来。不同于李理，从未在梦中和他相逢的姜开颜，即便醒来后也不会想到主动联络自己，或许还依旧躺在哪个医院里休养精神。
有着如是种种的考量，周雨并未和罗彬瀚说过关于姜开颜的事，没想到罗彬瀚却主动提起了。
“罗彬瀚，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人？”
“啊？倒也没什么大事。”罗彬瀚随意地说，“这趟去我妹那儿嘛，碰到几个我妈的客户，都是这代搬过去的侨民，所以就聊了几句。我听有对老夫妻聊到自己儿子，和你是一个学校的，就多问了两句。那老头姓姜，也算比较少见了，应该不会弄错吧……怎么了？你干嘛这副表情？”
“……他们知道姜开颜的下落吗？”
“这个嘛……”
罗彬瀚挠挠头，叹了口气：“好人不长命，那小子几年前就死了。听说是校园枪击案里替一个女同学挡了枪……唉，这种事我也不方便多问。”
他又陆续说了些这次出国后的经历，周雨却有些恍惚，全然听不进去。这种状态持续到丹东尼在深夜时分归来。
他表情难看地敲开了周雨的房门，不等周雨询问便主动说：“我们被耍了。那家伙的身份证是伪造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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