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第 2 章_檐下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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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第 2 章

  时姜的立体空间思维一贯非常不错。

  从信息楼的一楼入口冲到四楼东面,一路过来,她基本就把整栋楼在脑子里建模完毕了。

  对照刚才看见的四楼自南数第二个窗户,时姜定位到一间办公室门前,停步站住。

  这栋信息楼是计算机系地盘,据此推测,屋内大概是系里哪位导师,和她算是同事。

  初来学校,拜访一下同僚也不算唐突吧。

  抬手扣指,犹豫两下,还是敲了门。

  很快,里面传来动静。

  “请进。”

  是一个听起来比较年轻的男声。

  时姜微吸半口气,调整好状态,转动把手推门进去。

  “您好,”她记起在门卫登记册上匆匆瞥见的信息,“请问是谭老师吗?”

  进门才见,这是一间独立办公室,棕褐色桌上立了足足三块诺大显示屏。

  十分具有计算机系的风格。

  一个男人从屏幕后站起,他穿了件T恤,虽说屋内暖气给得足,但大冬天直接短袖上身,还是瞧上去颇为个性。

  刚一望见她人,对方眼里忽地一亮,连忙迎过来。

  “是我。请问您是?……”

  时姜不动声色视线在屋内迅速绕了圈,却并未看到,之前在楼下望见的那个男人。

  或许是趁她上楼档口离开了?

  她这般想着,口中回道:“时姜。”

  托在国外企业养成习惯的福,她自口袋中掏出名片,微笑着递给对方。

  “我今天刚来学校就职,也是我们计算机系的,办公室还没分,但应该就在这层。今后还请您多多关照。”

  对方接过名片,思索半瞬,忽地抬头瞧着她,十分夸张地又惊又诧。

  “原来那个从M国引进的天才青年就是你啊!”连连上下打量着,“了不得,真了不得。”

  哪怕这种场景经历过无数次,时姜还是略尴尬:“不敢当。”

  能进T大任职的都是学霸中的学霸,智商一个比一个高,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天才,按道理这人也没必要这么激动。

  但时姜见他盯着自己俩眼都快放光了。

  “今天您刚来,那我带您去校园绕一圈?就当接风洗尘了,正好我下午没课也没会议。都这个点儿了,时教授还没吃午饭的吧。”

  这人也忒热情,机关枪般突突突一大堆,吓得时姜忙干笑着推辞。

  “下次吧,我今天来主要是想找个人。”

  对方啊了声:“你难道不是专门来找我的吗?”

  时姜:“……”

  “刚才您办公室还有别人吗?”

  时姜干脆不兜圈子,“十分钟前我进校门遇到了点麻烦,他帮我报备了下,我透过窗户看见他了,打算当面道个谢。”

  谁知谭裕凡一脸诧异:“没有啊,上午我办公室一直我一个人来着。您确定是这个窗户吗?”

  时姜又寻着看登记册时那惊鸿一瞥的记忆,报出了个座机号,问:“您办公室电话是这个吗?”

  这人条件反射般正要应下,又硬生生顿住似地赶忙摇头。

  “最后一位数错了,我这里是86,不是85。”

  时姜狐疑看着他。

  要不是寻思着不礼貌,她简直都想当着面直接拨通了。

  对方明显被看局促了,默默躲回自己墙一般宽的显示屏后面,说:“要不,您去隔壁问问?”

  时姜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:“那边是厕所。”

  谭裕凡连忙换成相反方向,干笑两声:“这边。不好意思,我方向感不太好。”

  看来这是不准备说的意思了。

  时姜也没勉强。

  沉思两秒,道谢后,就出门离开了。

  咯噔一声,门锁合上,房间内重归于静。

  谭裕凡盯着门板,盯了会儿,果真没动静之后,才小心站起。

  保险起见,他又垫着步子去把门反锁了,才重新走回,来到最里面的窗边。

  办公室最里头的书柜后面,当初没设计好,留出个一人宽的空间。

  而此刻,一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人正静悄悄窝在里面。

  谭裕凡站那儿看着他,眨眨眼,又眨了眨,突然爆笑出声。

  “啊哈哈哈哈哈炽哥,想不到您老人家竟然也有今天啊!”

  谭裕凡笑得直打鸣,一屁股坐回椅子里边转边狂拍大腿,“被一小姑娘逼得躲在书柜后的犄角旮旯里,我待会儿就在我们发小群里好好唠唠这事儿,保证笑死他们一群兔崽子……”

  自动无视这人猖狂的笑,男人狭长淡漠的眼睫掀起,轻飘飘看他一眼,再轻飘飘瞥过,就要从角落里起身走出。

  谭裕凡:“唉唉唉炽哥,您先别走啊,还摆刚才那个pose让我拍张照留个念先?”

  对方自然不理他,长腿迈出,抬手拍去休闲服上沾染的灰。

  “记得给你柜子擦擦。太脏了。”

  嗓音又低又沉,透着冷气,宛如夜空里拉动的大提琴。

  他这一站直,就比谭裕凡足足高半个头。

  侧脸轮廓流畅,眼眸深邃。

  身形挺立,肩背笔直,周身透着疏冷如松的刚毅气质。

  谭裕凡擦擦眼角笑出来的泪:“行行行,不逗你了。你和人家到底有啥纠葛,躲成这样?”

  “你不想跟我说就算了。反正我和那位大美女是同事,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,早晚有撬你八卦的时候!”

  蒋炽倚着桌边站那儿,不置可否。

  谭裕凡:“好了,你从B市回来一趟也不容易,我们说正事儿。”

  他嗖嗖转着指尖的笔杆儿,“我无所不能的炽哥啊,您可想好了,真的要在我这儿读在职博士?”

  “要不您再换个导师带你吧。虽说在职博士毕业任务不重,你读这玩意儿呢,也不是奔着搞学术来的。但主要您这尊大佛蹲我头上我压力大啊,怕一不留神把你给坑了,耽误你仕途,成功祸害你家这颗独苗苗,来日我家老爷子提刀追我八条街。”

  蒋炽神情一直都没什么变化:“冬季入学,导师范围小,除了你我也没得选。”

  谭裕凡捂住心口,作痛心疾首状:“炽哥,你果然是没别的选择了才到我这儿的。”

  停顿片刻,蒋炽瞥他一眼:“你都能带博士了,混得又不比我差,吃饱了撑的吗整天哭自己不行。”

  谭裕凡直接拍案而起:“我比你大整整四岁你咋不说呢!您这年纪轻轻都厅级干|部了,还刚从市长调成□□,全国范围内都没几个比你升得快的。B市多好的地儿啊,刚被划成环经济发展带,您这直接前途无量!”

  “而我这还在沾学校平台的光当学术混子,估计一辈子都卡死在现在这个职称上了,咱俩这能一样嘛!啊?”

  而他这怒吼直接又一次被对方无视了。

  蒋炽似乎陷入沉思,而沉思着沉思着,突然来了句。

  “评到副教授职称,就都有带博士生资格?”

  谭裕凡下意识接:“在我们学校一般来说当然……”

  观察其表情不对,立刻顿住,“唉唉唉,您老想到什么了?”

  谁知道这人得到答案后,转身就要走了,只丢下一句。

  “你说得对,那我再想想。”

  这下轮到谭裕凡慌了:“我说的对什么了?您又要再想什么啊这是?”

  “不对,你这是又不打算在我这儿读了?那我今年空这名额我招谁去……”

  蒋炽没打算同他多扯,利索开始穿外套。

  谭裕凡见没希望了,只好妥协:“行叭,时间还有,你决定好了我们再聊。”他突然在屋子里瞄见什么,“对了,我这有点儿好茶叶,你给老爷子带回去。”

  蒋炽头也不回:“不用。家里茶叶快堆成山了,自己留着吧。”

  谭裕凡才没这么容易打发。

  “哪能啊,这是我身为小辈的一点心意,又不是贿赂,我跟你讲你别这么敏感啊!”

  蒋炽对他也没客气的,直接办公室门打开,马上就走。

  谭裕凡急了,站起来追去。

  “炽哥你听我说啊。炽哥,蒋炽!……”

  背后一声声扯脖子正喊,蒋炽推开门,刚迈两步,余光就见一个人影。

  微一侧目,两人视线猝不及防相撞对接。

  蒋炽脚步猛然顿住。

  谭裕凡没刹住车,拎着茶叶盒子直接扑到对方背上:“不行炽哥,你今天必须把我这点儿心意带到了,我……”

  而下一秒看到的眼前场景让他立刻噤声。

  门口那女的,怎么越看越像刚才明明已经离开的时教授?

  好家伙,这咋还守株待兔上了呢?高智商人都是这么玩的吗?!

  想想刚才大睁俩眼大言不惭骗人家的话,再猜想人家可能随后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,谭裕凡尴尬得都快脚趾扣地了。

  他默默视线落地,默默向后退,再默默关上门,果断选择抛弃队友。

  门锁咯噔一合,走廊重归安静。

  仅仅两三步远之处,女子裹着与其不匹配的羽绒服,亭亭站立,身形纤瘦但不孱弱,皮肤白得仿佛会发光。

  她整个人模样姿态极显年轻,要是不知道其真正身份,说她是在校学生也会很多人相信。

  如云乌发被侧着拢到一边,露出的脸颊带着点天生婴儿肥,眼眸澄澈干净,仿佛不染世俗一般。

  而眼下这气氛,但凡是个人,都能看出来不对劲。

  对峙半晌,时姜圆溜溜的眼睛眨了下,率先出声。

  “这位……”

  她在同学和先生这两种称谓之间斟酌一圈,还是选择后者,“这位,先生,你挡住我路了。”

  对面男人眼底似是有什么情绪快速闪过,垂下眸,一声不吭让开。

  随后补了句:“抱歉。”

  时姜抿住唇角,一步一步朝他面前走。

  阳光透射过淡蓝玻璃,一尘不染的封闭过道在暖气片的熏烤下,干燥又明亮。楼外北方凛冽寒风哗啦啦摇动树枝,鸦雀片片惊飞,却半分动静都传不进他们这里。

  同他之间,如抛物线般,慢慢靠近,又慢慢离远。

  这时,背后突然出声。

  “请等下。”

  嗓音平稳无波,过于礼貌而突然,以至于辨别不出什么情绪。

  时姜眼皮轻轻跳了一下。

  停顿住,回过头,问:“还有什么事吗?”

  只见男人缓缓弯腰,他皮鞋前方,一张卡片躺在地上。

  “你的身份证掉了。”

  对方捡起,双手递来。

  骨节修长有力,指甲修剪得干净,系列动作显得非常绅士有教养。

  时姜眼角一僵。

  苍天作证,她真的不是故意掉东西,再制造个交集什么的。

  主要是自小性格就丢三落四,临出门前钥匙永远找不到,小时候就立志给每一件小物件安上定位器或者自动应答器,长大后又反过来把这茬儿志向给丢到脑后了。

  但这话要是现在解释出来,反倒显得刻意加莫名其妙。

  略僵硬接过,憋了半天,只憋出一句官方十足的“谢谢”。

  对方眼眸微垂,站在那里,轻轻嗯了一声。

  时姜捏着身份证重新转身,伴随着鞋跟落地的轻微闷声,背后那道不可忽视的气息,渐渐消失于过道转弯。

  这才终于分开。

  随后一切事情都很顺利。

  她重回东南门,安抚好暴跳如雷的许明艳同志,以保证回她消息为条件,从对方手中成功取回了自己行李。

  然后,和匆匆吃饭归来的系里教务老师交接登记,暂时入住校内人才公寓。

  分放行李,购置用品,洗了个澡,小憩半钟头,缓解过十几个小时飞机的疲惫后,她就立刻麻溜儿爬起来回到信息楼。

  从大洋彼岸到母国新的学校,适应过渡时间只需要半天。

  晚饭过后,时姜就在隔壁硕博英才们好奇诧异的眼光中,稳稳当当坐到办公室开始制定接下来的工作计划了。

  只是,华灯初上,时姜抱着咖啡杯倚在窗边,望着对面凉亭自夜雾里斜斜伸出的檐角,心中才后知后觉地,翻涌了些情绪出来。

  真的,不认识了。

  十一年过去,青涩少年蜕变为成熟的男人,但眉眼间相似痕迹还是在的。

  她长这么大,也没见过几个人,能比这人长得还要好看。

  她分明听见谭裕凡一声声喊着炽哥,再加上蒋炽生于A市长于A市,大学本科又正好就读于T大。她是学过概率统计的人,不信世界上有这么多巧合,能硬生生给她凑出第二个人出来。

  但十一年很久,久到足以磨灭掉许多东西。

  她认出了蒋炽却没说出口,正如,她不信对方看不到她身份证上那个名字。

  再次相见不相识。

  他们终究还是成为了,连对方名字都不愿说出口的陌路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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